陆渊的军靴碾过青石板时,带起几粒碎石。
他背贴着斑驳的砖墙,左手虚按在腰间的毛瑟枪上,右耳微微侧着——身后巷子里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三分钟了,可后颈的汗毛还竖着。
这是特种兵的直觉,像根细针戳在脊椎骨上。
“应该甩掉了。”柳青的声音压得极低,混着急促的呼吸。
她的蓝布衫被汗浸透,贴在后背,发梢还滴着水——半小时前他们跳进苏州河躲追兵,现在冷风灌进领口,冻得她指尖发僵。
陆渊没应声。
他摘下腰间的无线电,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。
回忆起三天前,他们有一次联络超过了五分钟,随后日军的测向车就顺着电波追了过来,经过几次验证,他们确定了这个规律。
手指快速拨动旋钮,听筒贴在耳上时,杂音里没有那串熟悉的蜂鸣。"安全。"他把无线电塞回牛皮包,抬眼时目光扫过柳青发间沾着的水草,“老李应该快到了。”
原来,高川通过安插在陆渊组织里的内奸,得知了周小刀对陆渊的重要性,以及陆渊为了追查“渡鸦”线索不会轻易放弃的决心,于是精心设下了这个圈套。
老李出现得比预想中早。
穿灰布短打的老人从巷子尽头的阴影里闪出来,脚步轻得像片叶子。
他左腕的铜表链在月光下晃了晃——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。
可等走近了,陆渊才看见老人眼角的细纹绷成了直线,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,像吞了块热炭。
"陆队长。"老李的声音发涩,凑近时带起股烟草味,“我刚从巡捕房出来,高川的人在码头布了网。”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纸,指甲在背面划出几道痕,“黄浦江三号浮标,废弃的‘长丰号’货船。
他们说...说就等您往里钻。”
月光从屋檐漏下来,正好照在老李颤抖的指节上。
陆渊盯着那几道划痕,想起昨夜无线电里那个声音——“周小刀还活着”。
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枪柄上的刻痕,那是上次执行任务时子弹擦过留下的。“消息可靠?"
"王巡长的表弟在特高课当杂役,亲眼看见高川对着的图标‘长丰号’。”老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“陆队长,要不...咱们换个法子?”
换法子?
陆渊闭了闭眼,脑海中浮现出周小刀为他挡流弹的画面,还有“渡鸦”这个神秘代号所代表的核心情报。
如果这次不去,线索就断在江里了。
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,他最终下定决心。
"去。"他睁开眼时,眼底像淬了冰,"但得换条路。"
黄浦江边的风裹着铁锈味。
老李蹲在芦苇丛里,缩成团的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。
他看着陆渊和柳青开始做潜水前的准备,心中满是担忧。
陆渊和柳青套上潜水装备,橡胶面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"半小时,"陆渊压低声音,"要是没动静,你就撤。"
"陆队长..."老李欲言又止,看着两人走向江边的背影,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说出口。
江水漫过头顶时,柳青打了个寒战。
水冷得刺骨,顺着潜水服的缝隙往骨头里钻。
她看见陆渊的脚蹼在前面划动,气泡从他面罩边缘冒出来,像串银珠子。
特战队的训练果然不是虚的——他的动作轻得几乎没有水花,连江底的淤泥都没搅起来。
他们避开了浮标区。
陆渊记得老李说的"三号浮标",可真到了江边才发现,那片水域漂着几具油桶,在月光下泛着可疑的反光——水雷。
他打了个手势,柳青立刻明白,两人贴着江底的暗礁游,直到"长丰号"的船底在头顶投下阴影。
爬甲板的动作必须快。
陆渊的指尖扣住锈迹斑斑的船舷时,掌心被刮出血,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翻上去。
甲板上堆着几捆破帆布,霉味混着腐木味直往鼻子里钻。
柳青跟上来时,他用枪口指了指船舷的缆绳——那截拇指粗的麻绳断得齐整,切口还泛着新茬。
"有问题。"他在柳青耳边吐气,声音轻得像呼吸。
船舱的门虚掩着。
陆渊推开门的瞬间,霉味更重了,混着股若有若无的机油味——是枪油。
他的瞳孔微微收缩,反手把柳青挡在身后。
两人贴着舱壁移动,靴底踩过木板时,"吱呀"声在空荡的船舱里格外清晰。
“陆渊,你果然来了。”
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柳青猛地抬头,看见二楼的栏杆后探出半张脸——金丝眼镜反着光,是高川。
他的西装笔挺,连袖扣都擦得锃亮,手里端着杯红酒,“你以为能逃得掉吗?”
陆渊的太阳穴突突跳。
他快速扫过四周:楼梯口站着两个持枪的特务,左边货箱后有阴影晃动,至少还有三人。
他的拇指压下毛瑟枪的击锤,保险打开的"咔嗒"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
“高川大佐好雅兴。”他扯了扯嘴角,声音稳得像块石头,“请我来喝酒?”
高川笑了,红酒在杯里晃出涟漪。"当然不是酒。"他抬手,二楼的灯应声亮起,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陆渊眯着看过去,才发现货箱上绑着个人——灰布军装,左脸有道疤,是周小刀。
他的头垂着,不知道是晕了还是...
"周小刀!"柳青脱口而出,往前迈了半步。
陆渊的手臂像铁箍似的圈住她的腰,把她拽回身后。
他看见周小刀的手指动了动——还活着。
"想救他?"高川端着酒杯走下楼梯,皮鞋跟敲着木板,“那就放下枪。”
陆渊的拇指在扳机上摩挲。
他能在三秒内解决楼梯口的两个特务,但二楼还有人,周小刀身上可能绑着炸药。
更重要的是,高川的眼神太从容,像猫戏老鼠——这里一定有后手。
"队长!"柳青突然攥住他的手腕。
她的手指冰凉,却带着股狠劲。
陆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——船舱角落的货箱后,有道半人高的缝隙,蛛网在风里轻轻颤动。
其实,之前他们在搜集关于“长丰号”的情报时,曾听一个老水手模糊地提过船上可能有个隐蔽的地方,当时没太在意,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这个密道。
高川的脚步声近了。
陆渊低头,看见柳青的眼睛亮得惊人,像黑夜里的星子。
他突然明白——那是密道。
"走!"他推着柳青往缝隙里钻,自己反手开了两枪。
楼梯口的特务应声倒地,高川的酒杯碎在地上,红酒溅在他裤腿上。
"追!"高川的声音变了调。
陆渊猫着腰钻进密道,转头时看见柳青的脸就在眼前,发梢沾着蛛网。
密道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,他在前,她在后,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
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。
陆渊摸黑往前挪,指尖触到潮湿的砖墙,偶尔有水滴在颈后,凉得人打战。
他听见柳青的呼吸就在耳边,一下,两下,和他的心跳撞在一起。
前面传来细微的"咔嚓"声——是砖块松动的声音。
陆渊的脚步顿住,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。
黑暗里,他摸到柳青的手,十指相扣。